平安蹙著眉毛，視線從屋內縮回來，落到三喜臉上，問道：“你姐姐呢？這都好多天沒見著她人了。”

聽他提起雙喜，三喜嘴裏一陣陣發苦，卻依舊記著李四娘叮囑的話，勉強扯起嘴角笑道：“我姐這幾日身子不舒坦，在家歇著呢，平安哥不必牽掛。”

雙喜病了？

平安臉上明顯添了幾分焦慮，連連問道：“可看過大夫了，是啥毛病？”

那目光灼灼的盯著三喜，她臉上越發羞澀，心裏卻更苦了三分。

三喜搖搖頭，低聲道：“平安哥，莫要問了，不是大毛病，等姐姐好了，就會過來這裏的。”

言語裏的拒絕再明顯不過，平安不是傻子，臉上雖還掛著擔憂，還是識趣沒有多話了，他下意識點點頭，道：“也好.....聽說最近城裏不太平，有山匪殺人劫財，你和你姐姐都要小心些，晚上就別過來這裏了，在家把門窗關好，掩牢實。”

平安的關心來的實在，讓三喜心裏又暖又澀，鼻頭也一陣陣發酸，她卻不敢當著他的面兒掉淚，生怕被他看出端倪。

等到送走了人，三喜再忍不住，一個人跑進屋裏狠狠哭了一場。

哭夠了，心裏也舒坦了些，她才又進了院子，清洗那一百多個鴨蛋來。

趙家別院裏，南風陣陣，竹聲濤濤。

雙喜大早上收拾完畢，就被小青牽著上了小院樹蔭乘涼。

已是七月的天氣，天色雖早，太陽卻已經火辣辣的掛在天邊邊上了。往日裏再鎮上時，這個點兒她也是要躲在家裏的樹蔭下歇歇的，或者是去東街小院等著鴨蛋上門，或者與福滿樓小廝送貨，雖然熱，又忙，卻也充實，哪裏像現在這樣，閑著閑著，都要閑的發黴，好像自己是個廢人一樣。

雙喜嘆口氣，擡手摸索上石桌。

石桌上放著一碗酸梅湯，卻放置在石桌中間，離她有些遠。

雙喜一點點的摸索，摸了半天，卻還沒摸到碗沿。

趙一鳴慢慢走了過來，月牙色的袖袍隨著風兒擺動，周身淡淡的冷香，也跟著縈繞到她鼻邊。

雙喜彎起失神的大眼，假裝看得到似的，朝他笑：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
手裏依舊朝前摸索，卻沒想摸到了趙一鳴的手。

那手很大，熱的很，雙喜如遭蛇咬般飛快縮了回來，不好意思道：“對不住，對不住，我要喝水，不是故意的.....”

趙一鳴淡淡嗯了聲，將茶碗蓋子揭了，遞到她唇邊，輕聲問道：“這幾日怎樣，眼前可看到白光了？”

雙喜連忙捧住碗，忙不疊點頭，臉上終是帶了幾分歡喜。

趙一鳴跟著松一口氣，再她對首處石凳上坐下了。

看她埋首小心飲水，那一副謹慎模樣，就像個林中小鹿，乖巧中透漏著緊張，不禁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。

他笑道：“可算銀子沒白使喚，過不了多久，你就能看清我了！”

他沒說看清人，沒說看清屋子，偏偏說了看清“我”。

雙喜知他是個自大的，這刻被他逗得笑了，沒惱他說話沒禮節，反而打趣道：“你有啥好看的，看你還不如看這竹林子呢！”

“嗯？”

尾音拖得老長，趙一鳴聲音明顯帶了絲不悅，反問她：“難不成小爺還不如幾根竹子好看？”

雙喜卻不知他一張俊臉已生了幾分怒意，長眉蹙起來，棱角分明的唇角跟著抿緊了。

可她心裏正爽快呢，沒理睬他的話，又問道：“你今日為何來了？前幾天聽德福說你娘為你張羅婚事兒，可說了誰家姑娘了？”

“這嘴長的小廝！”趙一鳴咬著牙笑；“你倒是沒心沒肺，看小爺娶親，你就這般高興？”

趙一鳴嘴上不客氣，心裏也不痛快，不待雙喜回話，突然起身取了隨身的匕首，砍了段竹管回來，削細枝，去毛邊，三下兩下，搗鼓起來。

刀削刻的聲音不算好聽，劃拉來劃拉去，跟刺拉在心尖上一樣，趙一鳴又安安靜靜的，雙喜憋不住，又看不見，只好再問道：“你磨刀子呢，趙一鳴？你與我說說話兒。”

跟個小狗兒一樣可憐又粘人.....

趙一鳴頓住手，擡頭看她一眼，哂笑道：“喲，惦記小爺了？”低頭繼續忙自己的活計，還不忘打擊打擊雙喜，“小爺現在沒工夫搭理你，你去找德福，讓他教教你，如何哄小爺高興，免得一張利嘴盡說刻薄話兒，掃小爺的興！”

一通話可把雙喜又氣得半死，她琢磨了下，好像這來來回回，次次說刻薄話的人，是他，為何被他倒打一耙，換成自個兒了？

這鍋她不背！

雙喜謔的站起身，招呼都沒打一個，摸索著回了屋。

趙一鳴冷臉看她走遠，直到那月牙色裙擺繞過紅色月季花叢，繞過雕花木欄，消失於廊下，他才漸漸收了臉上的冷色，眉眼慢慢平覆，卻不知不覺，成了一副落寞的樣兒。

心裏溢起淡淡的苦澀，趙一鳴自嘲般笑了笑，埋首繼續手裏的活計。

雙喜摸索著回了屋，小青正好端了湯藥過來，喊道：“姑娘，藥熬好了，乘著熱乎，正好喝，我去拿果子去.....”

雙喜點點頭，接了碗，捏著鼻子一口氣全把藥汁灌進了嘴裏。

臉龐剛剛擡起，小青就遞了果仁到她唇邊，雙喜一口含住，那甜津津的滋味兒正好蓋住了滿嘴的苦味，真的是甜到心裏去了。

雙喜滿足的嘆口氣，再小青的攙扶下，依靠著矮榻半躺著，瞇眼假寐。

這果子是德福帶過來的，不消說，也是趙一鳴吩咐的，雙喜嘆口氣，心裏的失落稍稍又上來了幾分。

屋裏又安靜下來，竹葉隨著南風飛舞，林子裏蟬鳴一聲比一聲高，尤顯得屋中靜謐幾分。

雙喜闔著眼，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，這藥似乎有安眠的成分，每次喝完，每次都讓她瞌睡連連。

雙喜這一躺，居然做了個美夢，夢裏是落水前，她一家人去那古色古香的老鎮游玩，再那茶樓裏品茶聽戲。

那茶水好喝，那戲不知道唱的什麽，淒淒婉婉，纏纏綿綿，似再說個生離死別的愛情故事，到了結尾處，竟然吹起笛子來，那笛聲低沈，嗚咽，聽著就叫人掉淚珠子。

雙喜被觸動，再夢裏突然就意識到已經身死，父母再看不見了，美食華服全都沒了，以往的種種美好都是過眼雲煙了，不知不覺竟跟著浸濕了雙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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